大哥,一支无字的歌

大哥,一支无字的歌

大哥与我相差20岁。如果不是亲弟兄,用两代人来形容,也不为过。然而,我们确实是一母同胞.只不过,在九姊妹中,君占江之头,我添江之尾罢了。
古人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大哥15岁到宜宾读高中起就基本上等于离开家乡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模糊中有关大哥的记忆,也搞不清是他在西南农学院毕业即将分配到云南宾川前回家那一次,还是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总之,那时我还很小。印象中只模糊的有一个镜头老是在我的记忆中隐现——老房子,中门过厅,我双手吊住从外面回家的大哥的衣袖,仰着头闹着喊“我要同你一起去”!
我不知道这个记忆是否准确,更搞不清是否是一个幻觉。但是,多少年来它却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大脑深处,每每闪现,总有一种深深的骨肉依恋让我几度梦回……
大哥在我们的大家族中排行第八。这完全是因为我的父亲在他们那辈的弟兄中大排行占六的缘故。前面的几个堂兄已经生了几个孩子后,我的父亲才结婚生子,所以即使应该是老大的大哥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时,留给他的位置已经到第“八”的数字上了。听母亲说,大哥是不足月就出世了的,生下来很小,先天不足,长大后体子也很弱。不过,尽管小病经常,大病却从未发生过。年前,突然得到大哥生重病的消息,我的心不禁猛然间重重地一沉,一种遥远的牵挂和骨肉的思念随即让我感到不安。直到我们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在云南宾川县人民政府的家属住房里见到大哥后,一颗悬挂的心才略略放了下来。然而当看到大哥瘦弱而老迈的身影时,一种新的担忧又再次让我的心沉重了起来。岁月的磨砺竟然已将一具青春的健体销蚀到老迈而孱弱,昔年大哥那儒雅的气质和生命的阳刚蓬勃竟然转眼间消失得那么迅速。这,无疑是作为人生的一大遗憾。尽管我们的到来对于大哥来说,不啻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安慰。但是,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迟缓状态却是那么明显地写在大哥的脸上,甚至一举一动,无时不在告诉我一个信息:大哥也不复是从前的大哥,肌体的退化和以毒攻毒的化疗已经打破了大哥身体的健康有序,现在唯有靠药保和增加营养加强保健来慢慢修复肌体的秩序了。然而修复需要时间,近乎锈蚀的器官还能修复出昔日那青春的光彩来么?不知是怕我们担忧还是要保持大哥的风范,他在向我们讲述病情时显得是那样的轻松,仍然保持着他原来特有的简洁和大度。他说道:已经做了五次化疗,还有一次。病情基本上被控制住了,其他部位经反复查验一切正常。目前只是没有胃口,但精神尚好……
在我的印象中,大哥的性格和长相是与父亲很相像的,比较沉默内向,就如《北国之春》上面的两句歌词唱的那样: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然而,他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平常,他总是很少表白,更不愿意表功。他从参加工作起便义不容辞地肩负起上赡养父母,下抚养弟妹的家庭重担。但是,在他的思想中,这一切付出都是应该,从不以功臣自居。在大哥到下关进行本疗程最后一次化疗期间,云南的四川老乡听说我们几姊妹特意来看望大哥,大为感动,特意要为我们接风洗尘。在老乡安排的宴会上,话题免不了要大量谈及家乡,要谈及过去的岁月。当我们忆及那年那月的苦难,谈及大哥的懿范,并当面表示感激时。大哥却总是笑笑说,那时工资太低,就三十来块钱,想多寄点也办不到。言语中常常包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歉意。然而,对于我们,十哥以降的受益者们。面对大哥如此宽阔的胸襟和慈善,作为亲弟奶兄,一切表示感激的话语已经显得多余。如果硬要说,那就反而显得生分见外了。
从饭局上下来,散步在黄昏的下关街道上,阳历四月末的春风迅疾地吹拂过来。对于我们健康人来说,禀乘这样的晚风是清爽而快哉的。而大哥,却明显的脚步踉跄,双手将外套紧紧裹紧,腾出一只手紧抓住帽檐,勾着头艰难地行走着,显得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虚弱。我赶紧上前将大哥搀扶着,一行人急急赶回州医院大哥包住的病房后,大家才顿感轻松下来。而大哥如此孱弱的身体状况却总象一个阴影,时时笼罩在我的心头,即使说到兴奋处,也总是不能尽开心颜……
说实在的,我了解大哥毕竟不多。他在过去的岁月中,尽管有过几次回家探亲和出差路过,但由于年龄悬殊过大的关系,我们在一起时很少交流,好像更没有时间去了解他的生平。因此,一直想将大哥的形象流泻于笔下,也总因为太不了解而放弃。这次来到云南,我是有备而来的,那就是要从多方面了解他,让大哥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进一步完整,让我对大哥的书写不至于仅限于皮毛。
于是,在大哥即将要到下关做第六次化疗的空隙。一个下午,大家都因为别的事情离开,只有我和大哥坐在侄女的客厅里闲聊,我适时将话题引到了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的时段上来,似图想从他的嘴里打听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然而,大哥却淡淡一笑,用早已经习惯了的云南方言简洁地给我谈了一些往事——尽管语言中每每夹带一些不愿意遗弃的四川家乡方言,然而,对我这个并不怎么了解大哥的老幺来说,感觉就像大哥在填写一张表格,三五几句话就说完了。没得法,只得从大嫂和大姐她们那里去寻找答案了。
原来,大哥在西南农学院毕业时,父母的“问题”已经影响到大哥的工作分配了。本来,像大哥这种品学兼优的学生,应该分配到较好的工作岗位上的。但是因为“牵连”,大哥被远远分配到云南宾川农技站(前身叫棉花推广站)工作。我不知道在五十年代交通运输那么落后的情况下,大哥是怎么来到云南宾川的。我只知道,在今天这样畅通的交通环境下,我们从四川到达宾川尚且花去了一天一夜的连续奔波,特别是当豪华大巴从祥云县下高速,插进通往宾川的一级公路那段,看到四周崇山峻岭环绕,车辆在红土高山的峡谷中蜿蜒穿行时,我可以想象,在那年那月道路条件极差,交通工具落后的情况下,大哥进入宾川是多么的艰难。果然,大哥是经历了一个星期的展转颠簸才来到他分配的工作地点的.而大哥却并没有半点畏惧,并且,在云南一呆就是整整五十年!
大哥一身不求名不图利。在农技站工作期间,为推广先进的棉花栽种技术栉风沐雨,遇到唯一的一次涨工资,即使自己上有老父老母,中有兄弟姊妹,下有一双女儿这么繁重的家庭负担,他不但不去争反而“打让手”,总认为别人的家庭经济更困难。最后,还是组织上看不过去了,于是专门打报告申请为他上调了一级工资。大哥干一行专一行,在棉花技术栽培、优品研发等方面,不断出新成果,有不少的论文发表,为宾川的经济发展默默出了不少的力。然而文革期间,却被大字报批判为“白专”、“臭老九”,好在没有被揪斗。压力虽大,但总算熬了过去,并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曙光。也许是兢兢业业、吃苦耐劳和有一定建树吧。八零年,云南省首批提拔知识分子中的优秀人才到领导岗位上工作。大哥便从一名普通的农技工作者一下提拔到宾川县科委。不到半年,又被任命为分管农业、科技的副县长。他这种坐“喷气式”的提拔当时在云南省也是屈指可数的。报刊为了宣传落实重用知识分子政策所取得的成果,昆明日报在头版头条的显著位置刊载了大哥的事迹。但是,不管荣还是舛,大哥都不以为意。在两届副县长的任职期间,他大量的时间仍然是花在对宾川县的农田水利开发和科技的发展进步上,并不断总结探索,写下厚厚的一摞调研文章。宾川是一个比较缺水的农业大县,为了发展有特色的农业,大哥曾带队不远千里到重庆、南充等地考察果树栽培,大量购买回优质柑橘树苗。并从南充请来柑橘栽培的农技师,专门到宾川县示范指导。为宾川的果树栽培、品种引进首开了政府行为的先河,并最终改变了宾川的农产品结构。为了改变宾川缺水的历史,大哥又提出“引洱入宾”计划,即:将洱海水引灌宾川农田,彻底改变原来农业生产的单一产业状况,同时也可解决近四十万宾川人引用水的匮乏……可能是成绩突出吧,上级要提拔他到大理州科委工作,当时的县委书记为了本县农业的发展,以种种理由坚持要挽留大哥。对于不图名不为利的他,笑看一切功名利禄,一切遵从组织的决定,继续安心地留了下来,踏踏实实地为宾川的建设发展出力。后来,组织上考虑到大哥的身体状况,将他调任为县政协主席,仍然分管科技,直到退休。




大哥在近二十年的从政生涯中,一直保持科技工作者的本真和本色。下乡搞调研,不只是围着轮子转,而是吃住在普通农民家里,嘘寒问暖,切实了解农民疾苦。回到县上,便积极向领导汇报并制定切实可行的方案解决农村的实际困难。在雨季到来,山洪肆虐之时,他与村社干部、农村群众一道战斗在水库大坝上抗洪抢险。即使半夜有情况,接到电话后批一件衣服就马上赶赴出现问题的地点现场解决处理,常常是一身泥一身水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有一件事说来也好笑。他在政协主席位置上时,为了解决机关人员的住房问题,由他亲自打报告要来资金修建的庭院式职工住房,他自己坚持不要。他说,两个孩子都分到了单位住房,就他们老俩口,现在七十多平米的家属住房已经足够了,要那么宽的房子难得打扫清洁!而作为也是科技工作者的大嫂竟完全遵从大哥的决定,甚至还对我们开玩笑说大哥是在体谅她!
大哥的这些特立独行在我来说是很觉得另类的。因为在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事实中,是没有这种“傻”人的。可能是为了印证大哥的这些付出吧,在我们到达宾川的当天晚上,大哥在宾川一家很有名的老字号海稍鱼饭店为我们接风。在走进饭店时,迎面碰到两个老者。他们看到大哥形销骨立的样子,大为吃惊,立刻上前来慰问。当得知大哥生了重病时,两个老者脸上顿时流露出同情和叹惋的表情,嘱咐大哥要积极治疗好生保养。临走,还依依不舍地竖着大拇指连连说:功臣,功臣啊……大哥却淡淡一笑说,不要这么讲,那算不得什么……作为大哥的亲人,我们当然感到荣耀,但是,善于遗忘的人们能够记忆多久?又会有多少人对大哥的所有付出和不谈索取永远念念不忘呢?
大哥不但在事业上让人敬佩,在家庭生活夫妻感情上也堪称为姊妹们的懿范。从小到大,我们从未看见大哥大嫂吵过嘴,甚至连红脸的情况也没听说过。无论大事小事,他们都是以商量的口吻交流交谈。而大嫂总以大哥的意志为意志,从不投反对票。九姐开玩笑说大哥大嫂一辈子都奉行的是“相敬如宾”的政策。其实,大哥大嫂感情的和睦尽管有赖于大哥的性格温和,但更得力于大嫂的温良恭俭让。
大嫂是云南思茅人,大学毕业分配到宾川农技站后认识了大哥。俩人一见钟情,遂结为伉俪。大嫂性情贤淑,温顺善良。作为老红军后代的她,在那年那月能够独具慧眼看上“问题家庭”出生的大哥,是大哥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令同是“问题家庭”的我们感到非常的荣耀和骄傲。当然,大嫂的令人尊敬不单单是这些。记得她第一次随大哥回四川老家探亲,那时,正好是在夏天。本身四川的溽热就已经让长年生活在四季如春的云南的她难耐了。但是,为了让弟妹们都能穿上一件新衣服,整整一个探亲假期间,几乎全是在为弟妹们剪裁缝制新衣服中度过的。大嫂无微不至的对弟妹们的关心和关怀,让我们感到深深的歉意和不安的同时,又从内心深处生出无比的感动和感激。但大嫂从未言苦,还在弟妹们穿上新衣服时逐一审视,看合身不合身,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大嫂第一次回老家,就默默地以她人格的魅力和性情的贤淑给弟妹们的心灵留下了一个温暖的烙印,至今想起来仍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馨。
大哥大嫂的仔细是出了名的。记得我们刚到宾川时,大哥在为我们安排住宿上,就早早地考虑到了要我们居住舒适。于是提前叫大女儿将住房铺盖整洁在那里准备着。大姐考虑到那样一来,会减少与大哥相聚的时间,提出就在大哥那七十多平米的住房里“将就”住宿几姊妹好交流感情。大哥和大嫂马上反对说:那怎么行,放着200多平米的宽敞住房不住,挤着“将就”怎么休息得好!我们每天来女儿处与你们摆谈不是一样吗?为了不拂大哥大嫂的美意,我们只得一到宾川,就住进了侄女为我们准备的“宾至如归”的舒适住房里。而大哥大嫂反而每天奔波往返4公里,早出晚归地俯就我们弟妹。尽管有侄女婿开车接送,但仍然让人心有不安。而大哥大嫂却乐滋滋地来来去去,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在我们提出准备顺便到西双版纳旅游一趟的计划时,大哥大嫂不但不怪我们贪玩,还马上支持我们的想法。大哥说大老远的来到云南连西双版纳都没有去过是一件憾事。并早早就为我们考虑起了沿途的衣食住行。为了让我们长途乘坐舒适,让刚刚从昆明学习回来的二女婿将四座车与他人临时调换为一辆七坐车,同时,马上给大嫂在思茅、景洪工作居住的娘家弟妹分别打电话,叫他们早早地将房间预订下,生怕在五一大假期间临时订房没有舒适的。为了保证沿途安排得万无一失,我们临出发前,大哥大嫂又再次分别打电话,询问落实情况,甚至,连我们想带点墨江的红糯米回四川这样的小事大哥大嫂也为我们一一落实好,并得到了大嫂娘家弟妹的满意答复后才放心。
临走前的头一天晚上,我们相约着再次到大哥家逗留了一会儿。一来是此一别,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二来大哥大嫂的身体状况确实令我们放心不下。但是,平时就沉默寡言的大哥那晚更加的无言,连一向话语较多的九姐似乎也找不出恰当的话语来调剂沉重的气氛。然而,俗话说:千里摆盛宴,终有散场时。为了让大哥大嫂早点休息,我们只得依依不舍地与大哥大嫂分别。临走,我们坚持不要大哥大嫂相送,而大嫂无论怎么也要将我们送下楼。在走出房门时,我回头瞥了一眼大哥,只见大哥抱着双手呆呆地盯着电视机,双眼明显发红并有晶莹的泪光闪烁……那一刹那,我几乎想到放弃旅游,放弃别离……然而,我们仍然硬着心肠离开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听到的一首歌,歌名叫《无字歌》,其中有一句歌词这样唱道:哥啊,我要为你唱歌,我只会唱啊——只会唱一支无字的歌……
……
宾川的旱季雨季是相当分明的。雨季从五月开始,大约可以持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而旱季却相当绵长。由于早年对森林的大量砍伐,大部分山冈如今都变得光秃秃的了,虽然宾川县曾经借助飞机多次人工播撒过树种,意图恢复原来的森林覆盖率。但终因旱季过长,即使树苗生长出来后也极难成活。但我惊奇地发现,宾川的山峦沟壑中遍生着一种名叫酸酸草和酸酸藤的植物。酸酸草叶片极小,开着同样极小的象铃铛一样的紫红色小花朵,风起时,摇曳多姿。细细静听,仿佛能感觉到铃铛的清脆声音在四野流淌……酸酸藤却浑身长满松针状的尖叶,一任旱季的绵长和下关风的强劲,一年四季均顽强地在高岗上密密丛生。最让人惊奇的是,两种名不见经传的植物都通体紫红,不夸张、不妖冶,默默无闻地点缀着宾川的山山水水。远远望去,蓝天白云下的红土高冈因为有了它们的装点而显得更加绚丽多姿。我想,大哥扎根云南的五十年,是不是多少有些象酸酸草、酸酸藤那样的默默无闻呢?它们虽然并不能完全调剂宾川的水土气候,但起码表现了一种生命的积极与毅力的顽强。它们紧紧抓住脚下的红土,奋力展现生命的真谛。在以它们的色彩点缀着宾川的山峦沟壑的同时,集点滴寸功之力保住了一方水土的流失,功虽小,但善莫大焉……

我们离开宾川到西双版纳旅游前,大哥的第六次化疗已经做完。经过一系列的体检后,没有发现异常,效果很好。医生通知大哥三个月后再去复查一次,如果没有意外,主要就是靠保养治疗了。但原大哥的病情从此不再复发,就此康复如初!也但愿大嫂身体安康,笑口常开!那么,作为幺弟的我就真的放心了。

大哥与我相差20岁。如果不是亲弟兄,用两代人来形容,也不为过。然而,我们确实是一母同胞.只不过,在九姊妹中,君占江之头,我添江之尾罢了。
古人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大哥15岁到宜宾读高中起就基本上等于离开家乡了。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模糊中有关大哥的记忆,也搞不清是他在西南农学院毕业即将分配到云南宾川前回家那一次,还是他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总之,那时我还很小。印象中只模糊的有一个镜头老是在我的记忆中隐现——老房子,中门过厅,我双手吊住从外面回家的大哥的衣袖,仰着头闹着喊“我要同你一起去”!
我不知道这个记忆是否准确,更搞不清是否是一个幻觉。但是,多少年来它却一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大脑深处,每每闪现,总有一种深深的骨肉依恋让我几度梦回……
大哥在我们的大家族中排行第八。这完全是因为我的父亲在他们那辈的弟兄中大排行占六的缘故。前面的几个堂兄已经生了几个孩子后,我的父亲才结婚生子,所以即使应该是老大的大哥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时,留给他的位置已经到第“八”的数字上了。听母亲说,大哥是不足月就出世了的,生下来很小,先天不足,长大后体子也很弱。不过,尽管小病经常,大病却从未发生过。年前,突然得到大哥生重病的消息,我的心不禁猛然间重重地一沉,一种遥远的牵挂和骨肉的思念随即让我感到不安。直到我们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在云南宾川县人民政府的家属住房里见到大哥后,一颗悬挂的心才略略放了下来。然而当看到大哥瘦弱而老迈的身影时,一种新的担忧又再次让我的心沉重了起来。岁月的磨砺竟然已将一具青春的健体销蚀到老迈而孱弱,昔年大哥那儒雅的气质和生命的阳刚蓬勃竟然转眼间消失得那么迅速。这,无疑是作为人生的一大遗憾。尽管我们的到来对于大哥来说,不啻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安慰。但是,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迟缓状态却是那么明显地写在大哥的脸上,甚至一举一动,无时不在告诉我一个信息:大哥也不复是从前的大哥,肌体的退化和以毒攻毒的化疗已经打破了大哥身体的健康有序,现在唯有靠药保和增加营养加强保健来慢慢修复肌体的秩序了。然而修复需要时间,近乎锈蚀的器官还能修复出昔日那青春的光彩来么?不知是怕我们担忧还是要保持大哥的风范,他在向我们讲述病情时显得是那样的轻松,仍然保持着他原来特有的简洁和大度。他说道:已经做了五次化疗,还有一次。病情基本上被控制住了,其他部位经反复查验一切正常。目前只是没有胃口,但精神尚好……
在我的印象中,大哥的性格和长相是与父亲很相像的,比较沉默内向,就如《北国之春》上面的两句歌词唱的那样: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然而,他又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平常,他总是很少表白,更不愿意表功。他从参加工作起便义不容辞地肩负起上赡养父母,下抚养弟妹的家庭重担。但是,在他的思想中,这一切付出都是应该,从不以功臣自居。在大哥到下关进行本疗程最后一次化疗期间,云南的四川老乡听说我们几姊妹特意来看望大哥,大为感动,特意要为我们接风洗尘。在老乡安排的宴会上,话题免不了要大量谈及家乡,要谈及过去的岁月。当我们忆及那年那月的苦难,谈及大哥的懿范,并当面表示感激时。大哥却总是笑笑说,那时工资太低,就三十来块钱,想多寄点也办不到。言语中常常包含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歉意。然而,对于我们,十哥以降的受益者们。面对大哥如此宽阔的胸襟和慈善,作为亲弟奶兄,一切表示感激的话语已经显得多余。如果硬要说,那就反而显得生分见外了。
从饭局上下来,散步在黄昏的下关街道上,阳历四月末的春风迅疾地吹拂过来。对于我们健康人来说,禀乘这样的晚风是清爽而快哉的。而大哥,却明显的脚步踉跄,双手将外套紧紧裹紧,腾出一只手紧抓住帽檐,勾着头艰难地行走着,显得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虚弱。我赶紧上前将大哥搀扶着,一行人急急赶回州医院大哥包住的病房后,大家才顿感轻松下来。而大哥如此孱弱的身体状况却总象一个阴影,时时笼罩在我的心头,即使说到兴奋处,也总是不能尽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