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车子和猪

妈妈、车子和猪

刚入这一行的那阵,每月的工资是二十九块半,后来长到三十四块半。就是说,你一天四、五节课上下来,可以得到相当于一斤猪肉、一斤大米外加一包“玉猫”牌香烟的报酬。那时节,要想买点笔墨纸张什么的,或是打算添置一件行头之类的,都得在那每天一斤猪肉上面打主意。可我偏偏天生爱吃肉——当年发愤读书当老师,本来就是为了实现“天天有肉吃”的伟大理想。因此几年书教下来,除了混个肚儿圆,一样也没攒下。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想买一辆自行车想得猴恨。然而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在一百七十元左右,就算一年之内我只吃大米不吃肉也未必能攒得齐;更要命的是就算我攒够了钱,也只能对着供销社里铮新瓦亮的车子流口水——因为在那个年代,自行车凭证供应,而一名教书匠是没有资格得到自行车购物券的。当时盛传一个笑话,说一位公社干部到学校检查工作,对漂亮的女教师说:“你这么漂亮当老师可惜了。依了我的,好好干!将来我提拔你到供销社当营业员。”这个笑话可能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事实却让我不得不服:诺大个学校,几百号人,就只有校长有本事从供销社里推出了一辆“凤凰”牌28型载重自行车。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知难而上的人。所以好长一段时间,我梦想归梦想,肉还是照吃不误。
  应该是腊月的某一天吧!临近过年了。学校举行期末考试,大家都急着回家放寒假,所以老师们商量:一等学生考完试就阅卷,把第二天的任务抢在当天下午完成。记得那天我离开阅卷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了。回到宿舍我简单地收拾一下,捡了几本书和洗漱用品,装进自己的小黄帆布书包里就往家赶。那天刮着老大的西北风,风里还夹杂着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我走在路上,看见道路两边人家的窗户透出暖融融的灯光,身上越发的感到阵阵彻骨的寒冷,肚子也饿得叽里咕噜乱叫。短短十几华里的路程,我感到竟然跟去西天取经一样的艰难。于是久久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开始复活:“要是有辆自行车多好啊!可是——”
  推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家人都坐在饭桌前吃饭。妈妈见我进来,急忙过来接过我的书包,一边关门,一边问我:“怎么这么一晚才回来?”我没有回答,却有几分慌张的问她:“校长来啦?”
  “什么校长?没有啊!”
  “那——”我一指摆在堂屋后身的那辆自行车。
  “哦~,那是给你的。今天下午刚从供销社提的。”
  “谁有这么大本事?”
  这时爸爸在一旁接过话题说:“你妈今天又把家里的那头猪卖给了食品站。这样今年我们家通共卖了三头。公社有规定:一年买三头猪,奖励一张自行车票。快过来吃饭吧!菜都冷了。”
  “我不饿。你们先吃,我过一会儿再吃。”
  在全家人会心的笑声里,我径直奔到那辆自行车跟前。啧啧,“凤凰28型载重自行车”。跟校长的车子一模一样,不差分毫。想一想拥有一辆跟校长一样的车子能给我带来的风光,我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
  一个星期之内,我对自己心爱的自行车进行了豪华装潢:所有能转动的部位,都要滴上几滴机油;龙头用红丝绸扎上蝴蝶结;三角架用白府绸布条包裹起来;车轮的钢丝上夹上了五颜六色的塑料纸片;其他电镀部位一律抹上变压器油增光加亮。从此,好一阵子我成了学校里最忙的人和最红的人。忙是因为我一有空就要搬出心爱的自行车来,洗呀,擦呀,检查呀,调整呀,忙得不亦乐乎;红则是因为几十个同事在一起,每天总免不了有这个那个的有事儿要出门,一出门就总想着跟我借一回车子。有求于人谁还能不——
  时光流转,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自行车我已经用旧了好几辆,后来我有了摩托车,最近我又买了汽车。但无论哪一次,我得到的快乐,与当年我从妈妈手里接过那辆用猪换来的自行车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人啊,他的快乐程度如何,与他拥有的财富的多寡,有时候的确不成比例。
※本文作者:无雨何虹※